倒着爬的虫子

有这样一种生来就是倒着爬的虫子，喜欢在北方田埂边上活动，通身是黄褐色，方方的脑袋，很有点吓人。以前不知道它的学名，后来查资料知道叫做“蚁狮”，一个很威武的名字。在西北老家，人们对它的称呼很奇怪：“咕咕痒痒儿”。

　　它有一对威武的镰刀状大腭，扑食的方法很是奇特：一般是在田埂下面松软的土里面向下钻，这样周围的土就变得非常干爽松软，当猎物出现在它的陷阱的时候，蚁狮就会从下面不断向外把土抛弹出来，猎物就不能移动了，只好“束手就擒”。有人说蚁狮像蜘蛛，起码扑食方面，二者的风格就很贴近：蜘蛛织好了网以后，就等待倒霉鬼的自投落网，猎物触网之后，它就从阴暗处杀将出来，不断的吐出丝，猎物一会儿就好像被白纱层层包裹起来一样，活像一粒米。而蚁狮的扑食方法似乎更有机心，更加令人惊叹。

　　小时候，我对蚁狮并没有多大好感，觉得它丑，不鲜亮。我们喜欢玩的是蝈蝈、螳螂等。后来，母亲经常头晕目眩，吃了好多西药都不见效，有人推荐了一种土方子，但必须要用蚁狮当药引子。于是我便去离家不远的山上去捕捉。山上的荒地不少，随便一块田埂下，凭眼力或者干脆抓一把看着又酥又细的土，摊开手掌，如果有蚁狮，它们就会挣扎着从土里面挣脱出来，这时把它们连土都倒进瓶子就可以了，这瓶子还得是深色不透明的，防止虫子被太阳光晒死，瓶子里面还要装些土，这样能让蚁狮保持安静。

　　将蚁狮加工成药的工序有点残酷：我将它们放在筛子里，左手捏住它的腹部，右手持剪刀尽可能干净利落地剪掉有毒的头部，然后就将残留的身体搁在盘子里备用，心里念叨着“治病救人”，却总是下不了狠心，手一抖，可怜的蚁狮便被我剪的只剩下半个身子……历经千辛万苦，好歹攒够了蚁狮的身体，晾放在青瓦片上，置于火炉上炙烤，等到蚁狮变得焦黄时，就要快速地收集起来捣碎、研磨成粉，这药就算制成了。服用时，只要取一小勺，泡开水搅拌一口气喝掉就行了。

　　用蚁狮制药是中医传下来的土法，鲁迅说“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这当然和先生幼时经验里父亲被庸医所误有关——年少的鲁迅被中医指引寻找“原对的蟋蟀”这样奇怪的药引子——蚁狮和蟋蟀都是虫，当作药，大概也都让许多人觉得奇怪。只记得，母亲在吃了蚁狮制成的药水后晕眩的毛病很快就有了好转。

　　据说中医很推崇蚁狮的功效，《本草纲目》也有专门的记载。蚁狮和童年时常玩耍的蚂蚁、蝴蝶、蝗虫、螳螂等，都离我们渐渐远去，而我对用蚁狮制药的事却一直印象深刻。我试图忘记我“制药”时狼狈与恐惧，只想记住蚁狮活着的时候那倒着走路的可爱的情形——那威武的身躯，扭动着耀武扬威的大头，在田埂地下，在沙土里，冷静地等待猎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