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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在父亲的角色里是个晚熟的人物，我的童年里他关注的是体育运动，用我妈的话说就是非得太阳落山球场伸手不见五指，他才肯带一身臭汗回家，好在那个年代的篮球场是没有灯光的，否则我怀疑我妈会永远见不到老公。到了我的少年时代，恰逢爷爷奶奶年事已高，所以我爸又全心全意扮演了孝子的角色，我能得到的关注甚少，幸好我一路走得平顺，基本没遇见什么风浪，所以对于他的缺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当然，我爸也从来没觉得他在感情上需要我。
等到我爸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家去上大学了，周末习惯性地只给我妈打电话，然后就会听见他抢过电话抱怨我跟我妈更好。
我深觉内疚，我一点也不想让我爸失落，我知道他是个老好人，一身清白两袖清风，只有忘我助人，从没占过别人一分钱的便宜——我只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而已。
大学期间，我每次回家，我爸都会在车站出站口接我，然后骑摩托车载我回家。每次接到我，他都会特别激动。我有点客套似地说：这么早，爸你辛苦了。他就忙不迭地说不辛苦，年纪大了觉少，你好像长高了。
我就笑起来：爸爸你怎么跟问候小孩子一样，我高中毕业个子就不长了。
哦，那就是瘦了。他说。
因为一直热衷运动，爸爸的面相显得十分年轻，但是我坐到摩托车后座的时候发现，我爸后脑勺的头发全白了。回到家后我一边吃着我妈下的小馄钝，一边听她感慨：你爸听说你今早的火车到，他从昨晚12点开始，隔半个小时就爬起来看手机，隔半个小时就起来看手机，看一遍就喜滋滋地说你要回来了，生怕错过接你，天刚亮就起床跑去了。
我在上海的时候生了一场小病，当时觉得自己能撑住，电话里没让我爸妈来。但是我爸反应过激坚持拖着我妈来了。后来证明老爷子的这个决定英明无比，没多久我就因为药物反应彻底蒙圈了，老妈十分镇定，我爸老泪纵横，一口饭也吃不下，从此被我妈嘲笑心理素质太差。
那一刻我恍觉长沟流月去无声，我的爸爸真的“长成了”“我的爸爸”。
再后来我就回家了，再也没有往别的地方跑，虽然跟老爷子还是没什么话，但是我们一起活动的机会多了，我要是说想跟他去打个球运动运动，他就会特别高兴地跑去置办齐家伙事儿，然后带我到球场介绍一圈熟人脸。
这两年他的运动量没有下降，饭量却少了一半，我妈说以前他一顿能吃两大海碗，爱吃猪肚牛肚，现在全改青菜了。我爸不肯承认自己年纪大了，只说是单位食堂太好老是大鱼大肉所以回家就爱吃口素的。
他还是很爱喝牛奶，以前我没注意到，最近给他海淘了几包外国奶粉，他说还是伊利中老年奶粉好喝，我说不能吧，我爸说，可能是我个人喜好，你下次还是给我买伊利的。我说国产奶粉有三聚氰胺的，他说那是以前，现在肯定改好了。
我只好说，要不我找朋友检测下现在的国产奶粉到底行不行。我爸意外表现出惊喜的神色：你有朋友能检测啊，能检查什么项目啊？我回答：就是三聚氰胺含量超不超标、蛋白质含量够不够标准之类的吧。
哦——我爸一副了然的表情。
第二天我妈悄悄跟我说：你爸可高兴了，说你昨天跟他聊了好一会儿。
我笑：你都快成我爸爸的传声筒了。
自我回乡之后，爸爸非常希望提前退休，仿佛是想弥补当年丢掉的时光一样，我们劝他人生谁没点遗憾，我真心不在意当年，往日不可追，接下来该是我带着他玩了，不用尽等着我，再说我平时还得上班啊。
老爷子被逼无奈然而贼心不死，还是想退可惜人家不让。最近的话题就是掐着指头算还有多少日子到退休，问我最多的问题是国家退休政策这两年不会变动的吧！我做茫然状：不知道啊，您喝牛奶的时候能不能少放点糖啊？不放没味道啊——我爸若有所思——糖都不让吃了，人生真没意思。
我苦笑，偷换概念真够迅速的。估计着他的血糖还能再控制两年不飙高，我只好说：没让您不吃是让少吃啊。我爸很是萧瑟地对我说：年纪大了味蕾都不灵敏了，放少了根本尝不出味道啊。我说爸您老是这么多理由，还是想跟我多聊几句的意思？老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没呢，真是咱有代沟想不到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