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煤通道受阻
针对汽车运煤,路政加大了对超载的治理,很多拉煤车不再愿意来;针对铁路运输,则运价增长,增加运煤成本。
一直以来,宁夏电企的一大煤源是鄂尔多斯市上海庙矿区。这里与宁夏仅隔着一条被历史掩埋的明长城,较近的矿井离宁夏第一镇宁东镇,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运输费仅有十来元每吨。
以往,源源不断的煤炭会通过拉煤车、火车,从内蒙古运到宁夏境内。在运煤的路上,大车压过的轮胎印现在还清晰可见,有的路面也被超载的拉煤车给压得坑坑洼洼。
时任神华宁煤集团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张正军曾对媒体披露过一组数据,2012年,神华宁煤共为宁东七座发电厂提供煤炭1505万吨,但这七座发电厂全年的煤炭用量是3000万吨。也就是说,神华宁煤供给的煤炭只占其中的一半,另一半多从内蒙古的蒙西、棋盘井和鄂尔多斯等地运过来。
电力企业之所以舍内求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内蒙古的煤要远比宁夏的煤便宜。即便是在今日,两地煤价的差价还在每吨100元以上。
距离宁东镇最近的两个内蒙古煤矿是福城煤矿和长城煤矿,这两个煤矿均是京能宁东发电公司的煤炭供应商。福城煤矿煤销部的一位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他们卖给京能宁东发电公司的煤,一吨只要200块钱。一年前,这个价格仅为170元。
“现在我们有多少煤,京能就要多少,他们缺得很。”该工作人员说,不过他也表示,他们的煤发热量不及神华的煤,平均发热量是4300大卡左右,而神华的煤可以达到4500大卡。
3月20日,神华宁煤曾针对七电企联名上书事件给各电企发了一封“温馨提示”,其中写道,神华宁煤为电企提供的价格是4500大卡对应320元/吨。这个价格明显要高于内蒙古的煤。
联名上书事件后,神华宁煤集团运销公司党支部书记李毅曾对媒体说,现在煤炭的市场价是390元/吨,他们给出的这个320元,并不算高。就此问题,南方周末记者曾多次向神华宁煤发出采访邀约,均未能获得回应。
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协原副主席解孟林曾经担任过自治区经信委主任,被当地煤电行业视为最了解宁夏煤电的人。他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虽然内蒙古的煤发热量不高,但是电厂通过配煤来提高热量,综合价也仅在250元左右。
据张正军在2013年对媒体的表述,在当时,汽车运煤只占宁东发电厂外进煤的40%,更多的外进煤还是靠铁路。高峰时,每天会有40列载满煤炭的列车开进宁东,为发电厂供煤。
但是,这条“运煤通道”在一年前开始变得不再通畅了。这也是七家电企在联名书上提到的第二个诉求:解除上海庙至区内煤炭运输通道的人为设阻。
“所谓人为设阻,并不是在路上放障碍物,而是一双无形的手,阻断着这条通道。”上述电企中层干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据他介绍,针对汽车运煤,路政加大了对超载的治理,很多拉煤车不再愿意来;针对铁路运输,则运价增长,增加运煤成本。
宁东铁路公司曾在2016年收到宁夏物价局调整运价的公告,公告要求,从2016年1月1日起,对宁东铁路运价进行调整并实行“阶梯运价”,这对于依靠内蒙古煤炭的火电企业来说,运输成本大大提高,不少电企也放弃了铁路运输这个渠道。
位于宁夏境内的这段铁路是地方铁路,隶属于宁东铁路股份有限公司,该公司也是宁夏唯一一家地方铁路公司。据该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介绍,从2015年开始,就很少有内蒙古的车进来。“内蒙古的车走的是国铁,宁东这边的铁路是地方铁路,在调度和收费上,不归国有铁路管。”该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在内蒙古的不少企业煤矿,也有宁夏的电厂参股。运输通道不畅,也意味着电厂自己的煤矿不能给自己供煤。
上海庙地区通往宁东镇的运煤车
计划、市场双轨
“煤价走向市场,电价还在计划体系里,这是导致这次煤电矛盾的一个根子。”
在宁夏,煤与电长期以来都像是一个跷跷板:电企日子过得好时,煤企就要勒紧裤腰带;煤企过得好时,电企就要哭诉降煤价。如今,主动权已经明显偏向煤企了。
中国煤炭工业协会数据显示,在2016年,全国规模以上煤炭企业前11个月利润的总额达到850亿元,同比增长156.9%。而煤价的大幅上涨使得下游的煤电成本大幅上升。
同时,相比于已经市场化了的煤价来说,处于计划体系中的电价,弹性很小。因此,电企找政府“求援”,便成为一个常用的手段。在此之前,山西也曾经多次出现过电企联名向政府求援的事件。
“煤价走向市场,电价还在计划体系里,这是导致这次煤电矛盾的一个根子。”曾鸣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按照市场规律来说,发电成本上升,电价也应该相应提升。
但是为了支持高能耗企业的发展,大客户直供电的电价又被政府要求下调,电力企业在困难时期自主的选择空间很小。
在2016年年初,煤炭价格开始出现上涨的势头时,自治区经信委曾给神华宁煤发了一封稳定煤价的函,但是神华宁煤并未执行。当时,神华宁煤的一位老总向经信委诉苦,全国煤价都在涨,总公司又有利润考核,他们也压力重重。
于是在2016年一整年中,神华宁煤的煤价水涨船高,从原先的200元/吨,涨到了320元/吨,而电企的电价却在政府的调控之下没有增长,相反在大用户直供电上,还要继续让利。
上述电企中层干部直言,在宁夏,神华宁煤掌控着绝大多数的煤炭资源,并且拥有庞大的销售公司,在市场上本身就具有“定价权”。
“如果一个行业出现暴利,其他行业不赚钱,反复出现这种情况,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下游的制造业;而下游起不来,上游的利润也会遭到反噬。”已经退居二线的解孟林依然关注着宁夏煤电市场的动态。他希望政府可以给各个行业算出一个平均利润率,对煤价、电价进行调控。如果完全交给市场,煤电就免不了要“打架”。
而在调整煤电矛盾过程中,宁夏政府要考虑的是一盘大棋:希望借助于电企的资源,盘活下游的制造业。“煤电矛盾已经远远超过了煤电双方的利益,关乎整个宁夏经济的命脉。”宁夏一位政府官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电企和煤企,都不能只看着自己眼前的利益。”他说。
崔海山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我们目前的策略是,掌握情况后,合理地干预一下煤价,自治区物价局也已经介入,很快就会出来煤价调控的方案。”
与此同时,针对电企所反映的上海庙到宁夏境内铁路人为设阻的情况,3月27日,自治区物价局对宁东铁路公司发送了调整铁路货运价格的通知,取消了上述“阶梯运价”,这将会降低电企的铁路运煤成本。
目前,七家电企也都在等待着经信委和物价局最终的调控方案。经信委一位内部人士认为,如果电企不主动改革,在未来将会长期处于被动当中,“还想像计划经济时代时等着政府来救济,我很难看到我们宁夏电企的未来。”
解孟林、崔海山等人还有一个观点是,煤电矛盾在宁夏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与宁夏装机量产能过剩有着密切的关系。
据宁夏经信委官网的数据,2015年,宁夏全网统调发电量1077亿千瓦时,外送电量仅为275亿千瓦时。而宁夏的电力全网总装机量达到2919万千瓦,这意味着,宁夏有2000多万千瓦的电力装机量未能利用。
“决定电力企业成本有四个方面,煤价、内部管理、上网价格、利用小时数,如果只盯着煤价不放,不主动优化自己的技术,不去为电力找销路,这一次调控也只能暂时缓解困难。”上述经信委内部人士说。
而在解孟林看来,煤电的这场掐架,是一个“多输”的局面。“电企成本高,不愿意发电,到时煤炭销量会受限制,下游的企业也会受到影响,恶性循环。”解孟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前两年,宁煤亏那么厉害,现在自己就忘了。”